2012年6月6日,蘭考縣第一中學考點
“槍手”已于高考前一天潛入這個城市。 (記者 張濤/圖)
在河南的替考產業中,槍手處在產業鏈尾端,卻是關鍵的一環。好的槍手始終是替考中介以及雇主追逐的頂級資源。
行規是先付給槍手5000元定金。6月25日成績出來后,再根據成績支付后期款項,一本2萬、二本1萬、三本3000。
測試
成績好不好,上陣考一考。為了滿足雇主們不同需求,多數中介都會采取測試的辦法在考前對“槍手”進行考察。這個過程會由中介、家長的代理人以及有鑒定水平的老師共同完成,
2012年5月30日下午,根據替考廣告留下的信息,南方周末記者以“河南大學學生”的身份撥通了一個名為“商丘高考中介”的電話。接電話的是個聲音清亮的男子,他自稱是河南大學國際教育學院2011屆的畢業生,并讓南方周末記者“相信師兄”。為測試記者的水平,他定下6月2日中午安排“做卷子”。
“要是合格,你就去商丘或者周口,那邊招辦和監考老師都已經打點好了。”6月2日早間9點,南方周末記者在河南大學西門見到負責測試的一行三人。中介看上去年齡約在25歲左右,戴著眼鏡,穿著條紋襯衣。襯衣男介紹說,自己做高考替考中介已經多年。在商丘那邊由一名中學老師牽頭,擁有眾多“后臺資源”,“擔憂安全沒必要”。
之后,他將南方周末記者帶到了河南大學金明校區,并在校園內見到了另外兩名負責測試的男老師,他們是從商丘過來專門負責測試的“老師”。其中一位身材微胖的中年人是一名文科綜合老師,另一名年紀約在28歲左右操著商丘口音的男子負責數學測試。按照計劃,測試地點被安排在了河南大學哲學與公共管理學院的自習室,但因臨近高校期末考試,自習室座無虛席,襯衣男又引導一行人去校區東門的生活區。
“做題用的,有桌子凳子就行,我們常來這兒。”在遞給老板二十元錢后,這間無名旅館的老板將大家帶到了一間鐘點房。一名戴眼鏡的胖老師從包中拿出7本高考模擬題,一番挑揀之后將一套《金考卷2012年高考大綱調研卷文綜試題》遞給南方周末記者。“就這個,全寫完”。
操著商丘口音的數學老師則拿出一套《2012年北大清華沖刺王高考猜題卷數學卷》,劃了幾道選擇、填空和兩道大題,示意記者只用做出劃過的題。隨后三人走出房間,讓南方周末記者安心答題。測試期間,三人幾乎從不對話,顯得十分謹慎。南方周末記者數次問及幾人姓名,均被以“照顧安全”的理由拒絕。
測試約開始了十分鐘,中介襯衣男又進到屋內,說是拿走剛剛落下的一本書,還留下了幾頁紙張,是南方周末記者正在做的數學卷的參考答案。臨走時他以神秘的口吻叮囑,“不要緊張,好好做題”。之前南方周末記者曾告訴中介,透露自己的數學不好,測試可能有困難。
“差不多三本,可以馬上簽協議。”三人在測試完后,商丘來的數學老師跟當地雇主電話后,覺得可以定下來了。他應允先給記者5000元定金。6月25日成績出來后,再根據成績支付后期款項,一本2萬、二本1萬、三本3000。
殺熟
雖然測試能夠選拔出好的“苗子”,但要考好還必須靠長時間的復習。一般而言,在河南幾所重點高校中招募“槍手”的季節會比較早,2012年高考的“槍手”不少就在2011年大一新生開學后不久就與中介簽訂了協議。
李娟是河南大學數學系的大一新生,家境并不好的她通過復讀才考上了一本。2011年11月,新生軍訓后不久,她就被學長找到,希望她能“襄助事業”。
“絕對無風險,我去年就去過了。”李娟說,做代理的學長們會通過同窗情誼來拉攏懵懂無知的新生,更有甚者拉來替考過的高年級學生現身說法,分享經驗。李娟半信半疑跟家里打了電話,被父母制止了。
做代理的陳翔東也曾參與2011年河南省高考的替考。2011年4月,輔導員讓他幫忙找人替考,找到幾人后,仍差一人,他便自己上陣,考了一個二本。
李娟的堅持并沒有太久,在老師和學長的輪番哄誘之下,今年新學期剛開始也應下了替考的“生意”。她同擔任中介的“學長”定下口頭契約,中介一次性付給她1000元作為定金。為了讓她再度良好發揮,中介為她制定了嚴密的復習計劃,為她購買了參考書以及《歷年真題》。
“他們讓我每隔兩天完成一套真題,一直堅持到高考。”為了讓李娟考出好分數,“學長”還會定時關心她復習的狀況。但李娟算了一筆賬,自己完成語數外三套卷子就需要6小時,加上理綜兩個半小時,這意味著她需要在緊張狀態下一天才能做完,耗時太多。
如此大強度的復習節奏,會使得這些新入大學課業繁重的“槍手”們無所適從,更多的人都選擇了抵抗。中介和雇主并無法監督“槍手們”,他們只能開出更高的價格來利誘,“考上一本獎勵兩萬,并贈送一臺筆記本電腦”。
高考的替考中介們喜歡這些大學的“新鮮人”,他們膽小善良更容易控制,而且作為熟人來說,風險最小。5月底,臨近大學期末考試,記者在河南大學老校區綜合教學樓等地走訪發現,教室里一些學生正在全神貫注地做著高考模擬題,同時座位上也放著他們的專業課書籍。
“考個三本就很不錯了,家長也不會有意見,畢竟請替考的孩子總是忙著玩樂,學習成績很差。”陳翔東介紹說,臨近高考臨時招募的“槍手”就只能充數了。由于需求太大,中介并不能找到足額合格的替考者,提供“劣質服務”也是常有的事情。有時候中介為了搪塞雇主“湊人頭”,甚至會將大專生和高中低年級生冒充做“大學生槍手”。
一年槍手,兩年代理
最后,心理素質穩定也是槍手必備素質,一定要沉得住氣,守得住秘密。雖考場中一切打點到位,“槍手”僅需要拿著別人的準考證和身份證進場便好。
“壓力其實都在地方招辦和監考那里,槍手和我們這些中介都沒什么。”接觸高考替考行業兩年了,陳翔東也把這個行業看清楚了。他也痛恨不學無術的紈绔子弟,“這些家伙,天天睡覺,但沒辦法,人家就是有錢”。
今年,他不再像去年自己替考那般忐忑了,他在學院老師的麾下擔任起了高考替考代理,他找到了三個“槍手”,并準備將他們送往6月7日的考場。他學著自己遇到的學長那樣,開始穿起名牌衣服,帶著不屑的神情對學弟學妹們“洗腦”,并將他們培養為槍手。
陳翔東介紹說,學校里和他一樣的替考代理們每年都會借著高考賺不少錢,這些代理多數都是學生,但都“白手起家”。他們出入高級消費場所,在若干女友身上一擲千金,生活得很快意。而他則想自己創業,用眼下賺到的中介費作為未來的啟動資金。“我知道河南高考很難,這些人破壞了公平”。但陳翔東覺得,從那些有能力破壞公平的人身上賺點錢“也是應該的”。
對李娟來說,替考的事像一塊巨大的石頭壓在心上,身材嬌小的她覺得自己都快透不過氣來了。作為復讀生的她,總會想起自己13年苦讀的含辛茹苦,日子幾乎是熬著過來的。3月初,她在中介和考生家長的反復糾纏中推掉替考,將定金還給中介。“那一千塊錢總讓我不踏實,我一分都沒敢動。”
3月6日晚,考生家長發來短信質問李娟說:“作為一個大學生,你本身已經失信,出爾反爾,對我們家庭造成了很大的傷害,我的女兒知道這個消息已經幾天不吃飯了。”
(應受訪者要求,李娟、陳翔東為化名)